壯闊的下水典禮

  站在二樓的觀眾席前的欄杆後，我手裡拿著相機，想要捕捉點什麼，好讓自己覺得沒有白來這一趟。為他們留下記錄，是我在陪伴自己小孩的成長過程中體驗到的一個神奇經驗，藉由照片來勾起回憶並強化彼此心靈的連結，讓以前很討厭被照相的我，也養成隨手拍相的習慣。但是這一刻我突然不太好意思舉起相機，覺得穿著整齊衣服的我似乎沒有資格能在沒有事先徵詢他們同意前就任意的捕捉某個瞬間，帶操的游泳老師已經帶到最後一個動作，他偌大的嗓門請大家做開合跳的聲音在這游泳池的四周迴盪開來。


「老師我忘記帶泳鏡，而且我媽現在沒空幫我送」
「喔，那麼到時候去現場再問體育老師看看吧。」
過了五分鐘。
「老師我沒戴泳鏡，應該不能游吧～」
「恩？不是說到下午再去問看看嗎？」我從便當裡抬起頭嘴裡嚼著飯菜皺著眉頭問
「可是......」
「好好，那你現在就去問體育老師，看看怎麼辦？」
三分鐘過後
「老師，體育老師說可以去游」現在他皺著眉頭，嘴型露出苦笑
「恩？那不是很好嗎？」我總算開始覺得奇怪
「可是.......老師我不想游」聲音有點刻意壓低身體朝我靠了過來
「疑，為什麼？你們不是都很期待嗎？」
「就不想......」
「喔，沒關係啦，我上次不是說過大鯨魚瑪麗蓮的故事？」我看著身型的確在同年齡裡顯的特別壯碩的他，勉強想到一個月前已經先行施打的預防針，就是為了這個阿。
「可是那不一樣阿。」他一直是個極為陽光正向的孩子，難得透露出求救的神情。
「你不用在意別人怎麼看你，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你覺得自己好像會特別明顯，事實上每個人都是這麼看自己而把自己缺點放大的，等到你一下水，在水面底下每個人就都只剩一顆頭，看起來都一樣的。」這邏輯是我聽來的，到底是不是真如此我已經幾百年沒下過水了。
「可是每個人都會看到阿。」
「像我很瘦，瘦到幾乎沒肉，其實我也很討厭被別人看到，但是一旦克服最難的關卡，你會發現這其實也沒什麼阿。」
「瘦又沒有關係！」他嚴正抗議起來，果然這例子爛的可以。
「啊！你記得我們說過的『勇氣』繪本嗎？來來，拿去看一下，就算怕的要死，還是能鼓起勇氣下水，這也是一種勇氣阿！」我準備結束掉這話題，手邊的電話響了。


我望向正在做開合跳的他，和我隔了一個泳池的長度就剛好面向我在對面，他用力的跳上跳下，每個人都忙碌著在和第一次的群體游泳經驗作調整，我想前幾次的課光是適應就必須搞的精疲力盡的，除非是有心機很重的人，不然鮮少有人可以特別去注意別人然後開別人笑話的。我將鏡頭拉遠，把功能切換到攝影，這相機買了將近兩年使用上還不賴，唯一值得嘆息的僅有時間過得太快，往後看時你總是被時間推著跑，但是在當下卻也沒有享受的感覺，只想趕快結束一切然後回家喘口氣的心態佔了絕大多數，我不禁要想這真的就是人生嗎？鏡頭沿著泳池順時鐘繞了一圈，食指按下快門鍵停止了攝影，我將相機收到包包，走了下樓想近距離一探究竟。


「喂，您好。」我迅速的接了手機， 吵雜的環境讓對方原本就小聲的話語顯的更佳渺小。
「老師阿，今天要去游泳喔」
「對阿對阿！我看她聯絡簿都有寫好像自己都會跟朋友去游，應該沒有問題吧～」我想我比號稱可以在接電話時連結出FACEBOOK好友動態和生日的手機還厲害，人腦萬歲。
「游泳是沒問題啦，但是因為跟全班的一起去，會怕身材的關係而被嘲笑，請老師特別幫忙注意一下」
「喔，有的有的，我們以前就有提過了，這樣好了，等下中午午休我會再提醒，的確很怕這種狀況發生。」
「好阿好阿，麻煩你了，小女生很介意這種事情。」
「沒問題啦，應該的，那就先這樣囉。」
放下電話，我望著桌上的素食餐盒，餐盒裡的飯菜也望著我，我無奈的對花椰菜說了聲抱歉，略帶歉意的闔上了便當蓋，套上橡皮筋，將它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下的角落。


沖水時間！我想起「大鯨魚瑪麗蓮」中的游泳池是只有冷水沖水器的，沒想到這裡可是有熱水的阿！全五年級將近九十人在泳池周遭的噴水柱下方興奮的來回穿梭，整個空間充滿了熱鬧興奮的氣息，陳永國老師表情嚴肅的睜大雙眼關注著所有的一舉一動，教練們也偶爾扯開喉嚨大喊「不要用跑的！」，最令人提高警覺的是哨子，哨子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四面牆裡高昂的鑽入每個人螺旋的耳道裡，可以暫時抓住每個人的注意力約五秒鐘也沒問題。一個一個班接著下水了，每個人依舊興高采烈，戴著泳帽和泳鏡的都是張潔淨又白晰的臉龐，我幾乎是完全沒辦法看出誰是誰，必須離池畔一公尺內並持續盯著他五秒鐘你才能由動作和或說話的聲音來判斷，但這樣一來顯的我非常沒有禮貌，我猛然發現在水上的我和水面下的他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那就像你在「海生館」透過大型落地玻璃看著另一面在水裡的魚群們的感覺，但由於我們人類並不會去在乎魚的感受，所以能貼近著玻璃仔細觀看，但面對的是學生，我突然發現這樣是不行的，彆扭極了，於是沒有拍到幾張照片，我就踏出喧鬧的室內泳池，準備回到學校。

「各位，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我舉了舉手上的繪本，等他們興奮的心情暫時落下。
「記得我們很久以前看的這本瑪麗蓮嗎？」
「記得阿！」
「你記得他為什麼不喜歡在禮拜三嗎？」
「因為要去上游泳課！」
「他不喜歡游泳的原因是什麼阿？」
「有個壞壞小孩蓓蒂會笑她。」
「哇，你們記的真清楚，我們今天也要游泳，而且很重要的第一次，我希望...」我停了下來，假裝是在等他們恢復安靜，但事實上靜的很，只是我不太確定我要說什麼。
「我希望在我們班上，沒有任‧何‧人‧會‧嘲‧笑‧別‧人‧，要和全班的人一起下水，每個人都需要鼓起很大很大的勇氣，要換下平常的裝扮，穿上泳裝，每個人心裡都會抗拒，因此穿上泳裝的別人也都和你一樣希望自己能被尊重。懂我的意思嗎？」
「懂。」零星的回應。
「況且，會嘲笑別人的人，其實自己也不怎麼樣。」
「對對對！因為他們也很爛～」大家對這論點似乎習以為常。
「類似，因為他們害怕自己成為別人的焦點，因而藉由先嘲笑別人來讓別人沒有時間注意到自己的缺點。」這也是我聽來的陳腔濫調。
「對對對」眾人竟然點頭，看來他們之前已經聽過了。
「好，但是雖然我這麼說，事情還‧是‧可‧能‧發‧生‧，如果你真的被笑了，也不用難過，你還是你，不會因為有人嘲笑你、欺負你，而讓你游的更慢、更爛。記得這本『勇氣』嗎？訓練你的勇氣，即便是很害怕，即便是被嘲笑，你還是能去做你要做的事。不要讓嘲笑你的人得逞。瞭解嗎？」
「恩。」大家點點頭，我自己則不太瞭解，這樣的心理喊話，在他們的心裡，能夠建築起什麼樣的意識呢？

和隔壁班老師一起坐計程車先回到學校後，我覺得有點頭昏腦脹，自己就先繞到小七買個不健康的飲料，緩慢的走回教室，享受著獨自一人的悠閒，正要打開我座位後的窗戶透透氣，卻瞥見了那一疊未改的座位，我的頭又更痛了‧‧‧‧‧‧‧‧‧